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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源国家公园|野生动物伤害补偿标准大幅度提高背后的人熊冲突

来源:半岛综合平台app下载    发布时间:2024-07-13 18: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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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7月5月,《青海省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保险赔偿试点方案》印发,方案在明确赔偿范围、优化理赔流程的同时,大幅度提高了赔付标准。其中,人员死亡赔偿标准提高至60万元,较10年前实施的《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规定的标准提高近三倍。

  赔偿标准提高的背后,是人与野生动物之间愈发凸显的矛盾和冲突。近年来,随着青海省野生动植物保护等重点生态工程的推进和实施,各类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呈恢复增长趋势,野生动物开始与家畜竞争草场,侵扰和捕食牛羊家畜,破坏房屋圈舍,甚至致人死亡。

  2022年6月到7月,红星新闻记者走进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通过深入采访了解到,包括地方政府、园区管理部门、牧民和民间保护机构在内的多方力量,正在探索冲突的预防和补偿机制。

  6月24日,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阿尼玛卿雪山脚下,雪山乡阴柯河村牧民旦增达杰的家进了棕熊。

  窗户玻璃被打碎了一个洞,地上还有熊留下的血印和毛发,装有奶渣和酥油的抽屉被打翻,踩坏在地,屋子里一片狼藉。

  前一天,旦增达杰一家刚刚搬到夏季牧场。“昨天晚上我们上去后,这边(冬季牧场的住处)没有人,它(熊)就上来了。”

  在旦增达杰的记忆里,这些年熊的胆子慢慢的变大。“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有熊的,但和现在的熊不一样。”旦增说,以前见到的熊,都是远远的,喊几声就不会靠近,现在“喊它是不管用的”,熊会“往房子和帐篷里面钻”,“一点也不怕人”。

  虽然新修的房子玻璃和家具都被破坏了,旦增达杰和家人并没有生气,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他笑着说:“很平常的一个事情。”熊进屋是为了找吃的,糖、酥油、奶渣,包括方便面,都是熊爱吃的。“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刚刚调入玛沁县林草局负责资源督查工作的才旦加,从2007年开始担任雪山保护站站长,在他看来,旦增达杰家所在的区域“熊特别多”。

  才旦加拍下的视频显示,几天前,一大一小两只熊进入一户牧民家里“赖着不走”。“当时以为是有人偷东西,后来发现是进了熊。”接到报告后,才旦加带人过去把小熊用绳子“套住”拉出来后,母熊才出来。

  才旦加介绍,他刚到雪山保护站工作时,熊还很少,唯一有的是狼害,阳柯河村曾连续出现过狼一个晚上咬死二三十只羊的事,接到报告后,才旦加曾带人“带枪过去打狼”。

  公开资料显示,自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以来,冲突问题呈愈演愈烈态势。从案件数量看,三江源国家公园所涉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曲麻莱县、杂多县、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四县的冲突数量,从2015年不足1000起增长到2020年近2万起,增长了20余倍;从肇事类型看,野生动物肇事类型主要为狼侵害家畜、棕熊入室破坏及致人伤亡等。

  才旦加还记得,五六年前,距离玛沁县100多公里的一个乡,曾发生过“熊吃人”的事情。

  2013年的一项调查显示,玉树州4县11个乡镇,超过六成的牧民认为人与棕熊的冲突严重。

  2014~2017年,仅在三江源的长江源区,就上报296起棕熊袭扰案件,其中入室造成财产损失占九成,达到93.58%,捕食牲畜占4.73%,伤人占1.69%。同期,据青海省林草局报告,有9位牧民受到棕熊攻击后身亡。

  2019年4月,三江源国家公园园区内,一名生态管护员在巡山时遭遇一头棕熊攻击,后不治身亡。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2020年5月到8月期间,青海治多县、囊谦县和格尔木市先后有7人遭遇棕熊袭击,其中两人被咬死,5人受伤。

  民间自然保护机构雪境生态宣传教育与研究中心,自2019年开始关注三江源地区的人熊冲突问题。“当时人熊冲突已经频发,但关注的人比较少。”

  雪境对于人熊关系的介入,是从入户调查开始。调查过程中,其创始人尹杭了解到这样一个故事,一家牧民,丈夫在山上放牛时,遭遇棕熊遇害。刚刚怀了第五胎的妻子带着4个孩子变卖了牛羊,放弃了牧场,选择到县城打工。“她虽然没有一技之长,却毅然卖了牛羊,不愿待在原来的地方。”

  在尹杭看来,棕熊肇事频发后,当地牧民对熊的恐惧心理日益增加。“财产损失可以再弥补,生命只有一次。”

  在唐古拉山拉山镇一家餐馆打工的19岁巴旦才仁对熊不再喜欢,而是充满恨意,“熊不是好东西。”其哥哥去年在帮亲戚放牧时,不小心遇见了熊,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

  2022年1月,三江源地区“冲突”问题研讨会在西宁召开,研讨会由青海省科技厅发起,多个政府和科研机构参与。会上,中国科学院三江源国家公园研究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做了“三江源冲突现状及防熊工作思考”的报告。

  为什么特别提出“防熊”,连新明认为三江源的冲突,对于牛羊等牲畜造成的损失,危害最大的是狼,其次是雪豹,其他的还包含野牦牛、马鹿等,但占比很少。“虽然肇事物种很多,但老百姓最担心的实际上的意思就是棕熊,因为棕熊会造成人身伤害。”

  在连新明看来,整个青藏高原上肇事动物有很多,可能不下十种。就目前来讲,最要解决的,迫在眉睫的是人熊冲突。

  15年之前,阿尼玛卿雪山保护站负责的两个乡,每年动物造成人身伤害的事件有100多起。其中一对牧民夫妇的遭遇让站长才旦加记忆犹新。

  他们自己不存在牛羊,靠给人打工放牧为生,贷款5万元修了房屋,买了家具。他们去给别人放完牛回到家后,发现了自己家的房子“全部被熊扒了,电视砸了,沙发砸了,没一个像样的东西。”接到报案后,才旦加带人赶过去,那家的主人哭得让人“伤心”。

  “熊又不能打,感觉像是我自己养的熊把人家房子毁了,心里很难受。”才旦加记得,当时保险的意识还没有,也没有相应的补偿机制。当地政府只能给一些相应的补偿,“米呀,油呀,什么的。”

  2011年8月,《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出台,2012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青海省开始为因陆生野生动物造成的人身及财产损失对牧民进行补偿:野生动物造成牲畜死亡,房屋、家具、帐篷受损的,按照当地市场行情报价的50%予以补偿,经费由省、州、县三级财政共同承担。

  截至2021年12月底,青海省共受理野生动物致害损失补偿事件7000多起,省州县三级财政兑现补偿资金4400余万元。

  调任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之前,孙立军在青海省政府工作。“去三江源第一件事儿,就是遇上一个牧民让棕熊给伤害,不幸去世了。”当时保险公司赔了30万,地方政府通过其他途径又赔了20万,“总共赔了50多万。”

  孙立军介绍,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期间,为了把野生动物造成的人身伤害降到最低,慢慢的开始给生态管护员买保险。“当时保险公司赞助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牧民自己掏。现在我们也在积极联系爱心企业,想把剩下的三分之二也给牧民包了。这样就给我们所有的管护员,把人身伤害的保险买上。”

  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期间,三江源国家公园率先在玉树州杂多县昂赛乡年都村试点,通过县财政支持、高校和社会学术组织资助、群众投保的方式,筹资建立了“冲突保险基金”试点。

  具体内容为牧民以每头3元为自己家的牦牛投保,如果发生野生动物伤及牦牛的冲突事件,造成牧民财产损失,冲突保险基金的管理小组和审核员就会启动审核,通过后对牧民进行相应补偿。补偿标准是每头牛2岁以下赔偿500元、2-4岁赔偿1000元、4岁以上赔偿1500元。

  7月25日,《青海省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保险赔偿试点方案》印发,方案在明确赔偿范围、优化理赔流程的同时,大幅度提高了赔付标准。其中,人员死亡赔偿标准提高至60万元,较10年前实施的《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规定的标准提高近三倍。造成生产生活设施损失每次每户最高赔偿限额为30万元。同时,保险资金到位相较于以往提前了1年时间,确保受损群众能快速得到理赔。

  至此,在实施野生动物致害政府救助责任保险赔偿的省份中,青海首个实现了赔付区域最广(全省范围)、赔偿类型最全面。

  ↑2022年6月19日,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区。黄河乡,正在涉水过河的狼

  2020年,尹杭和当地政府、当地的东坝乡生态环境保护协会一起,在玉树州囊谦县东坝乡的果永村展开了防熊试点,给21户牧民住所安装了名为“刺绳围栏”的防熊设施。一年多后回访发现,进行试点的21户牧民家都没有遭到棕熊入侵。

  此前一年,针对人熊冲突,雪境在三江源地区开展的工作更多是进行入户调查,主要了解棕熊侵扰的情况和牧民的态度,梳理在青藏高原已有的防熊方法和成效。

  在尹杭看来,牧民对于熊的恐惧,除了伤害事件频发,更多的是因为不了解熊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及原因,以及如何去缓解这样的矛盾和冲突。而雪境所做的正是激发牧民去认知人熊关系的变化,同时做出自己的选择应对。

  尹杭曾在英国读保护生物学硕士,在她看来,造成三江源地区人熊之间关系变化的原因,除了生态改善,野生动物数量增加之外,跟牧民自身生活方式的变化也有很大关系,包括从游牧到部分定居、食物类型和储存方式变化,以及垃圾堆放问题。同时,棕熊发现不会受到伤害之后,对人的恐惧正在消失。

  而在中国科学院三江源国家公园研究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看来,要处理好人熊冲突,除了事后补偿,更重要的是要把事前预防和事中应对“做全”。

  “整个体系缺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会引起我们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努力或者宣传白费。”

  在他看来,三江源人熊冲突严重是不争的事实,但冲突在全世界内都存在。“问题就在于目前对于三江源野生动物的本底并不清楚。”

  ↑2022年6月30日,三江源国家公园,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旁,正在吃草的藏羚羊

  连新明认为,如果本底调查没有完成,就无法确切掌握野生动物的真实数量和具体生活习性的变化。在他看来,虽然现在根据报案,可以初步掌握三江源棕熊肇事的热点地区,“但10例报案中到底是一只棕熊在肇事还是10只在肇事,我们并不确切掌握。我们现在的本底太缺乏了。棕熊整个的分布、数量都不清楚。很难说到底增加了多少。”

  而本底调查面临的一个现实困境是,棕熊的活动范围能够达到数百乃至上千平方公里。“要完成本底调查,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又不能不去做。”

  “我们现在对青藏高原棕熊习性的研究,有一点,但基本上还是很少。政府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必须要解决。”连新明说,未来自己的研究方向会着重关注冲突。

  “我们也一直在尝试很多方法,和不同机构合作,包括防熊屋、防雾喷剂之类。”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孙立军介绍,“结合实际去想方设法地尽可能把牧民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是我们的一个难题,也是世界上自然保护普遍一同面对的一个难题。”孙立军并不讳言。